夜深忽梦少年事:风筝
1
记者手里拿着话筒和录音笔,Amanda刚从化妆间出来,瞬间就被凑上来的话筒和闪烁的镜头团团围住。
片刻的错愕之后,好几个话筒的主人语速快的如流星炮弹,每一个问题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大多都离不开这些年网络上对她的作为歌手的批判和攻击。
但Amanda立刻表现出了专业的情绪和丝毫没有破绽的微笑,直到听到一个瘦弱的小记者有些微弱的声音。
“Amanda小姐,济安站是您演唱会的最后一站,您从去年开始,就开始全球演唱会,请问为什么会选择济安作为您最后的‘尾礼’呢?”
Amanda的微笑有一刻的凝固,但是她隐藏的很快,自然地将碎发顺到耳后。
“只是个巧合啦,因为在国外飞了一大圈儿,最后还是想在故乡的土地上做一个完美的ending。”Amanda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一会儿工作结束了,还要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呢,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家辛苦了。”
Amanda此话一出,记者们多少都有些失落,知道这是她要结束采访了。
记者们低头看了看录音笔,叹了口气,流畅的对白好似提前设计的一样,没有丝毫的疏漏,就算是写负面新闻吸引热度,也没有足够的素材。
助理适时的出现,将记者遣散,两个保镖护着Amanda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Amanda才沉默的摘下了墨镜。
“宁姐,实在是抱歉,毕竟是春节家里都在等我。”小助理神情有些内疚:“今年不能陪您过年了。”
“没关系,吃年夜饭本来就是一家团聚的好事情,你现在就下班吧,我自己开车回去。”她理解的笑笑,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小助理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收到了Amanda放心的眼神,这才把车钥匙给她,看着她开车消失在街角,目光有些同情。
“宁姐今年又要一个人过节了。”
Amanda听着电台里放着的她的歌,名字叫风筝,里面有一句歌词:握不住的线,割断了纸鸢,回头看不见他的脸,再没有明天。
这是她出道的第十年写的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风筝少年的爱情,虽然很相爱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在一起的故事。
这首歌的曲子,她写了两年,最后发售专辑后,她看着那张唱片,才彻底放下了那段感情。
十二点的钟声从远方的钟楼上响起,宣告着旧年的结束,人们在空荡的地方,点燃烟花,原本清寂的夜,被一团团花簇点燃。
她等红绿灯的时间,静静地看了两分钟的烟花。烟花和星星一样,都会让人哪怕远远地看着,就感觉很幸福。
她随手关上了车里放歌的电台,熄灭了那首《风筝》
她今年已经三十岁,她早就明白,和路吉的那段少年时光,回不去了。
今天有记者问她,新的一年有什么心愿。
当时她只是随便说了一个大家都想的都愿意听的,其实抛去这些迎合规则的话语,她最想说的:
她希望她在台上唱歌时,台下有双眼睛是他的。
2
Amanda看着自己在海报上的签名,潇洒一气呵成,因为签名是英文,如果写不好就是一团乱码,为了练好这个签名,她一遍又一遍的写了三千六百万次。
她简单的煮了些速冻水饺之后,坐在窗户边上,喝了杯红酒。她失眠有些严重,如果不喝点酒,很难入睡。
随手翻开放在手边的日记本,上面有两颗兢兢业业的四方块字,骆宁。
她每天都披着Amanda的华丽外衣,可是脱下这件华丽的袍,当她看到骆宁两个字,似乎还能透过这两个字,看到曾经的自己。
一个连起码的活着都小心翼翼的自己。
十二岁。
骆宁看着踩着高跟鞋的窈窕女人潇洒离开的背影,她一边哭,一边蹲在门外的木梯上,屋外是母亲的离开,屋内是父亲和新欢厮混的喘息。
她再也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往一片金色的稻田里奔去,稻田的尽头有一口小井,村子里好些生命暗淡的人,最后都选择在这口小井里结束痛苦的一生。
那口小井的周围,空气都是冷滞的,小井原本是独立的,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被圈到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院里。
骆宁迟疑的在篱笆外游弋,有些纠结,如果死在人家的院子里会不会让人家家里太晦气。
矛盾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结束自己这痛苦的人生。她像小猫儿似的钻进木头篱笆里,但是在靠近那个井沿儿三十厘米的地方。
她犹豫了,可以说她很害怕。但是想到自己那破烂的家庭和连喘口气都无法自由的老房子,她还是勇敢的向前一步,一只脚踏在井沿儿上。
“你在干什么呀。”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一个衣着干净的少年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她这哭成泪人的模样,咂了咂嘴:“你想跳井啊?”
“这不关你的事情吧。”骆宁吓得一哆嗦,声音软弱。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双手抱在脑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是我家的井,你要死这儿我能不管吗?再说了我爷爷说这口井之前死过不少人,多半都是命苦大半辈子的苦闷冤屈的之徒,要是说鬼按照谁死的更委屈排号,你只怕死了也得挨欺负。”
“你这人....”怎么这样,骆宁眼睛一酸,眼泪又滚了下来,在家里动辄挨鞭子,原本想一死了之,没想到半路被人拦下,听着人的意思还是让她死远点。
骆宁抹了把脸:“我换个地方死去还不行吗?我走远点儿你管不着了了吧。”
少年眸光微动:“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跑进了屋,拿出一架巨大的风筝,兴致勃勃的把背在身后,好像完全没有吧骆宁要投井的坏心思放在心里。
“你陪我去放风筝吧,‘死’不好玩儿,风筝好玩儿。”
看起来很稚嫩的骆宁有些惊愕:“可我要去寻死。”
“想死肯定是因为心里头委屈憋闷,你跟我去放风筝,风筝自然带着你的心事被风吹跑了,到时候你心里就不难过不憋闷了。”
十二岁的豆丁姑娘揉了揉眼睛:“真的这么神奇,能让我不在难过?”
“当然啦,以前在城里,我可没有地方能放这么大的风筝。”他自在的笑起来,牵起她的手往院外奔跑,穿越稻田时,两个人撞起了翻飞的稻子沫,头发上衣裳上,全是稻穗渣滓。
“看好了,风筝要起咯。”他扬起手里看起来可能比他还要高大的风筝,一阵秋风吹过,晃得稻子相撞发出的沙沙声:“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骆宁,你呢?”
“路吉。”他费力的奔跑着,像小猎豹一样有力矫健,声音越来越远:“你快把你的烦心事告诉风筝,要不然风就把它吹跑咯!”
骆宁望着那个在金黄色稻田里的背影,出神了一刻,回个神来迅速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看起来无比虔诚。
她有好多不开心的事,每一件都称得上烦心,她就认真的闭着眼,把心里的话全秃噜了出来。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她觉得嗓子有点干。
一个重重的力道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后在她身边飞速的略过:“喂,你不会有这么烦心事儿吧!别说了,快看!”
路吉扯着风筝线,费力的调整着距离往后面跑。
骆宁看他,那根银色的风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个风筝真的好大,飞得这么高,还能看到上面的老鹰花纹,那老鹰风筝御风而行,英勇帅气。
那枚风筝在天空上像一枚勋章,闪闪发光。
骆宁想着方才路吉说的话,把话说给风筝听,风筝会带着那些不快乐的事情,顺着风,飘到天上去。
果然,她看着咧着白牙快乐微笑的路吉,还有那个无所畏惧刺穿长空的老鹰风筝,她心里的难过和绝望的心,如万里荒芜中冒出的绿芽,似乎重新有了希望。
“谢谢你啊,路吉。”
路吉专注于手里的风筝,似乎没有听见,许久,他对着骆宁招了招手:“来,你也来试试。”
“我?”骆宁不敢相信,特别小心翼翼:“我可以吗?”
“当然,我看你挺厉害的。”他笑:“再说了,实在不行,我在你身后,没关系的。”
这么一说,骆宁安下了心。此后的很多年,她虽然没有能力改变当初现状,但是因为那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一口有小井的院子里,她认识了一个玩伴儿,让她孤寂的生命里,开出了第一朵花。
如果没有路吉,就没有后来名震世界Amanda。
所有人可能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艺名,因为Amanda的意思,是被爱的人。
她从小就渴望被爱,可是孤独卑微了太久的人就会这样,不相信世界上有那样温暖的感情。
宁愿逃避,也不愿相信。
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一直属于她。与其失去,不如从未拥有。
3
路吉和她在暑假最热的七八月份,白天顺着村子里略显得闷湿的热风里,奔跑着放风筝。
两个人在最芬芳的泥土里打滚,乡下的夕阳是金绯色的,像古希腊神话里太阳神车的明媚灰烬,夏风热的如火焰,能燃烧烧一片明艳。
两个小孩子坐在土丘上,用洗洁精和肥皂泡沫对成的泡泡水,路吉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有时候安静的望着远处,抬手拖住一枚透明的气泡。
有时看着眼角染着快乐得骆宁,眼底羡慕。
“你怎么这么看我?”骆宁笑。
“因为羡慕。”
“羡慕我什么?”
“健康又……漂亮。”路吉的安稳的眼底微微闪烁,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时而热闹,时而冷淡。
他实在是个古怪的人,他每天都在笑,总能想到让她开心起来的法子,她生性敏感,总感觉其实路吉并不那么快乐。
要不然,他的眼睛怎么总会和熄灭的灯光一样,忽然黯淡呢?
那不是一双单纯的孩子眼眸。他沉默时总是让人看不透。
她顿了顿:“你也很漂亮....不对,我是说帅气。”
“漂亮帅气吗?”他垂下眸子,苍白的皮肤看起来一戳就破:“漂亮的东西总不长久,像开的过盛的玫瑰,总会凋谢。”
骆宁听他这样说,突然有些伤感。
“你会离开吗?离开....我.....”骆宁问
“不知道,即便是有那天,我一定会去告诉你我们再次相见的日期。”
“你会不会骗我?到了那天,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不喜欢不告而别。”她失落了一下:“不要像我妈妈一样,自然的离开,只留我在这里。”
“我答应你。”路吉笑,终于又有了孩子气,他揉着她的脑袋:“一定。”
蝉鸣的暑期忽而逝去,骆宁还没从和路吉一起吃冰棒捉蛐蛐放风筝的日子里回过神来,她就要去镇上的学校上学去了。
寄宿学校,学期末才能回家。
“你放心去,我在这里等你。”路吉将亲手做的草蚂蚱上穿了个绳子:“注意安全呦。
骆宁点了点头,几乎落泪。
“臭丫头,不要哭鼻子,很丑。”他的皮肤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五官看起来也有些冷冰冰,但是他是个温柔的人,温暖了骆宁父母离异之后,那段空白破碎的冰期。
骆宁紧紧的握住了手心里粗糙的小玩意,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她每次回头,路吉都会微笑的招手。
……
学期结束,她归心似箭,拎着行李在大巴上百感交集,她想念那只风筝,想念夏天的风和冰西瓜,和他。
小井被填死,小屋里挂上了蛛丝,已经空了很久。
骆宁的行李无力的丢在了地上,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似得。
骗子,他都没有道别,也没有告诉她再相遇的日期。
没有日期,便是遥遥无期。
她沉默的回了家,她又变成了家里的空气,是父亲和姘头欢愉时被关进漆黑柴房的存在,是藤条的打和吃不饱的肚皮。
骆宁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分散路吉不在的空白。
她不停的学习,让自己忙的没有时间想到那束在她黑暗人生里匆匆而过的光。
她暗下决心,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地方,她要考到城里最好的高中,离开这里黑暗的日子。
人不怕深处黑暗,但如果有一束光照进来,那么明亮,温暖。那么那束光骤然熄灭,便是罪。
骆宁看起来更加阴郁沉默,她用邻居家扔掉的mp3,将里面的歌听到烂,她闭着眼,似乎在音乐里,就能被治愈。
忧伤的人会寻找同样的频率,那些歌,代替了路吉,让她咬着牙,熬着夜。
收到省里重点高中板桥实验的录取通知书时骆宁喜极而泣。
她毫不犹豫的收拾行李,去城里打工赚取生活费。
离开时,男人在昏暗的灯光里,点了根烟:“宁,爸有些话想给你说。”
他给了骆宁一个鼓鼓的信封。
“我不是个好爸爸,也只能给你这点儿,城里人看不起咱农村的,该吃的该喝的,都别紧着自己。”
骆宁从未在她父亲面前哭过,但是接住钱的瞬间,她掉了眼泪。
“我或许不是个好爸爸,但是闺女,出去,才是开始。”
她情绪的崩溃,无意中漏下了纸袋下面的一封牛皮纸信。
那封错过的信上,落着路吉的名字。
4
大城市里的高中,明亮的教室,雪白瓷砖铺成的地板,整齐的粉笔摆放在高高的讲台上。
“阿宁?”
骆宁呆滞的回头,即使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声线变粗,但他还是在语气和音调上耳朵一下子就认出来他的声音。
骆宁回头,明明打死都不打算原谅他的。
可是两个人对视,当路吉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天蓝色校服,隔着人潮,似乎这时候,他们两个穿着最张扬正当的情侣装。
所有的愤怒和失望,在看见微笑的路吉时,她知道自己不该原谅他,但骆宁脸色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烫。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路吉微笑
路吉长高了,眉目愈发清俊,苍白的皮肤,鼻梁上架着银色金丝镜框,没有了年少的稚气,眉宇间成熟了许多。
斯文儒雅,和十二三岁时候的乖张淘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骆宁听他的话,冷笑了一下:“是啊,多亏了你,我才能‘专心’考进这个学校。”
毕竟转头就走的人一定是冷硬心肠。
骆宁叹了口气,不再理他。她已经失望了一次,不想在触碰这虚无的温暖了。
路吉似乎没有料到骆宁看见他冷下脸来转头就走。
“那年我突然离开确实是因为特殊原因。”他拽住骆宁的手腕:“那次的确没有机会好好道别。”
“但是你现在不是来到这里,来到我身边了吗?”他看起来欢喜起来,眼底的清寂淡了一些。
路吉苍白的脸上染上了红晕:“就像信里我说的,世界欠你的爱意,我给。”
骆宁怔了一下,心里被他说的这句话惊住了,但是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的手:“你在胡说什么,不要闹了。”
她低下头,声音细小如蚊:“我要去上课了。”
骆宁离开,路吉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眸光五味杂陈。
还有时间吗?还有时间吧。
……
开学的第一堂课,同学们和老师的自我介绍,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路吉那个臭小子说的话。
世界欠你的爱意,我给。
路吉这个背弃承诺得叛徒,有什么资格说这种事情,她愤愤的想。
她握着圆珠笔,下意识的在本子上瞎划,烦躁的午后,她趴在桌上,其实她不困,但就是心很乱。
她用四年分开的时间,在少年的怀念的微妙时刻,她不论做什么,都会想到他。
想念他的风筝,想念和他一起在土丘上吹过的风,他们做的泡泡水,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在阳光下闪烁的七彩泡泡,里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她不知道路吉离开她世界四年里,到如今,在她心底的驻扎的魔鬼,究竟是源于对路吉离开得愤怒还是源于喜欢。
毕竟,青春的临界点上,喜欢和讨厌很容易混淆,有些兵荒马乱,喜欢是喜欢,讨厌也是喜欢。
她闭着眼,呼吸很轻,心底乱成了浆糊。
手脚很轻的声音落在她同桌的位置上,一股淡淡得消毒水味道。
和今天握住她的路吉同一个味道。
她佯装睡熟。但是她能感受到,路吉在她身旁静静地趴下,和她脸对脸。
怎么办,这时候睁开眼睛,他会很尴尬吧。两个人默默地在空气中,一个装睡,一个知道她在装睡。
两个人中间暧昧的气氛,涌上了双双悸动的心。
许久,路吉才离开。骆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脸上的潮红让她心脏加速的同时,她浑身热的和刚出炉的马铃薯似得。
噗嗤。一声轻笑,骆宁僵住,侧头,看到后门处,路吉一手抄着口袋,慵懒的靠在门口。
骆宁有些失神。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十二岁想要去跳井时,小路吉抄着口袋,揉着鸡窝一般的发,打着哈欠:“你不会是该死的想跳井吧。”
“和我去放风筝吧,风筝载着烦心事,能飞的很高,在空气里湮灭。”
那天,路吉拯救了她灰暗的生命。
她回过神,脆弱的勾起唇角。她笑了,路吉也笑了。
“阿宁,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离开,离开之前,按照约定,在2009年的9月1号,板桥实验中学,我在哪里等你,如果我们再见,世界欠你的爱意,我给。”
骆宁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路吉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离开得时候给你写的信,叔叔答应我会转交给你,刚才我跟你说,你好像不知道,看你很生气。”
骆宁忽然想起离开乡下的时候,从她指间落下的纸片。
她忽然明白了。
“我说过,就算分开,我也会告诉你我们再次相遇的日期。”路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认真:“我没有食言。”
路吉的声音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显然他也有些难为情。
“我明白了。”骆宁轻轻的点了点头,扬起脸时,如云雾间薄薄的月色,又柔软的如满天温和的星。
自那以后,路吉会在课间特地路过她的班里,只为看她一眼。会在体育课的时候,窝在阴凉处等着给她送水。
他身体不好,从来不参加体育活动,只是偶尔,会在烈日当空下缩在阴凉的树影下,等着给她送水。
午饭时间会拉着骆宁的手,翻过墙,穿梭在校门外的小吃街上,看着她吃一串鱼丸的时候,看着她津津有味的时候,不自觉扬起唇角。
他讲左耳的耳机摘下,轻柔的塞进她的左耳,两个人顺着短短的耳机线,坐在校园的到岗上,骆宁侧头,风吹过路吉额前的碎发,玻璃眼镜下的他的眼睛。
对她来说,是从十二岁就心心念念的梦。
音乐可以治愈人的心,两个人共享着歌曲,似乎能听着彼此心跳的声音。
那时候,她就默默地想,如果世界上能有一首歌关于路吉,她要给这首歌最美的旋律。
星探在她和路吉吃饭的时候发掘到了她,问他在有没有做明星的想法。
“明星能被所有人爱着吗?”
“当然。”
路吉适时的握住她的手,眉头微皱:“我不喜欢。”
骆宁目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拒绝。
星探在离开时留下了名片:“我有信心将你带成红遍大陆的明日之星,任何时候想来找我,都可以。”
骆宁想,世界上有路吉爱她,就足够。那时候她心里满满的,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
她不要所有人的爱,只要路吉爱她就足够了。
5
Amanda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眸中微醺,她踉跄的打开被擦拭的很干净的手串盒。
里面放着一段红绳手串,上面有两只陶瓷猫头,一只写着宁,一只这着吉。
……
“阿宁,安宁吉祥,我们俩真是有对好名字。”
“是呀,等秋天过去,我们就去红叶谷看枫叶吧,你总说那里漂亮。”
路吉虚弱的眼睛温柔的望着骆宁,眼底似乎无比的疲倦,他费力缓缓的勾起嘴角:“阿宁,你我都知道,我可能我.....”
十八岁的骆宁,爬在病床边,路吉的原本黝黑的秀发如今因为化疗变得光秃秃的。
她强打着精神,握着路吉冰凉的手,勉强的笑笑:“医生说最近已经可以不用吃那些很苦的药啦。”
路吉的家人来看他,那年她高考刚结束。明明说好了两个人去做过山车,最后路吉支支吾吾的拒绝了。
她很生气,觉得路吉说话不算数。
许多意外,遇见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尽人事,也只能无奈的听天命。
他还是陪她做了过山车,路吉永远无法拒绝骆宁。
然后,下来的瞬间,路吉苍白的脸色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
他直直的倒了下去,那一睡,就是三天。
路吉的病已经病入膏肓,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治愈的程度。
他的心脏比一般的人更加脆弱,过山车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孩子,别自责。”路妈妈握住骆宁的手,眼睛哭的红肿:“如果不是你,路吉没办法支撑这么久的。”
“路吉的脑部的肿瘤已经到了压迫视神经的程度,医生说我家儿子时日不多了。”
路吉母亲擦掉眼泪,慈爱的凝视着她:“你不知道,其实你是路吉的第一个朋友,他每次描述起你的时候,我作为母亲,都羡慕的眼红呢。”
骆宁背着背包,脑海里疯狂的涌现出他们两个人的过往。
她无力的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将头紧紧的靠在膝盖上,身体起伏的厉害,但是她坚毅的狠狠地咬着自己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
许久,她抬起头,一片绿叶顺着风来的方向,落在她的裙摆上。
那蓬勃的夏日气息附着在那片深绿上,能在它离开它的树之后,看到即将枯萎的纹路。
“路吉,这次换我来拯救你。”
少女紧紧的握住拳头,以为只要心诚乐观,就可以改变故事的结局。
后来她才明白,人可以改变路的轨迹,能在画纸上留下春的气息,但是有一件事我们永远无法左右,那就是死亡。
医生说,他撑不到秋天。
路吉病倒以后,原本看起来有些苍白冷淡的眉眼,愈发显得淡薄。
但是骆宁每次坐在他床边给他削苹果的时候,路吉的眼角眉梢都格外温柔。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削的。”路吉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
骆宁摇了摇头,她不愿意看他那灰寂的眼睛,她低头取笑:“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村口李婶儿家打的梨子,甜的很。”
怎么会不记得呢,关于骆宁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
路吉疲惫的靠在枕头上,他近来越来越嗜睡。
“阿宁,我有点累了。”他轻声呢喃:“有时候真怕就这么睡着,醒不过来。”
骆宁眼角滑下来一滴湿润,故作生气:“我们约定了秋天去看枫叶的,来年春天去洱海划船。”
“不要说话不算数。”她提高语气,再次强调。
路吉嘴角浅浅的笑了笑,闭上眼睛,骆宁就看不到他眼里的遗憾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十二岁。
那时候医生说他活不过十二岁,建议他在安静的地方静养。
那是他第一次来爷爷家。村子里的空气清新,环境优美。
他刚搬到这里的第三天,靠在窗上看着夕阳下归巢的鸟。
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子鬼鬼祟祟的在他家的新院子的篱笆外晃荡。
他托着腮,惊讶的发觉她竟然要跳他家新圈的老井。
在女孩子将脚踏上去的瞬间,他从屋子里冲出来,她白皙气色红润,是他求而不得的健康。
他那时候就想,拥有健康身体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遭遇,才会想要投井?
他那时候想的不复杂,只是想让那个女孩快乐。
快乐得享受她的健康和幸福。
后来慢慢的相处,他越来越发现女孩的可爱。
女孩叫骆宁,他叫路吉,真是奇怪的组合。
一个名字里有宁字,日子却并不宁静,另一个有吉字,生命却并不吉祥。
最开始,她很少跟路吉对视,总是低着头,一副对所有事情都戒备到难以信任的样子,可是两人慢慢熟稔起来,他才发现,骆宁有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
那双因为他而重新闪亮的漂亮眼睛。
每次他病痛的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想,如果他死了,那骆宁怎么办呢?
他身体的症状在十三岁时突然恶化,他不得不离开有骆宁的地方,到城市里治疗。
他给骆宁留下一封信。
相约在2009年,他们会重新相遇,他会把所有的爱给她,给她温暖。
也给了自己一个盼头,他要坚持住,坚持活下去,告诉他,从十二岁开始,他就对她有好感。
就像孤独的动物,在黑暗里,最容易被彼此吸引。
他喜欢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半个学校。
在操场的余晖里,两个人互相追逐着踩影子。
她最喜欢吃食堂的果冻,他在课间总是溜达到她教室的后门,把果冻塞在她的怀里。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是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舍不得的忘记的。
骆宁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他的呢喃,声音很轻,如落在地上的羽毛:“阿宁,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死掉之后,会忘了你。”
6
路吉对骆宁,从来都是有求此应。
天气刚刚转凉的时候,绿叶的叶尖已经染上了黄色的枯痕。
路吉的身体奇迹般有了好转。
医生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本就是想着让他在医院好好修养,但是路吉执意要去红叶谷,医生没办法,只能找人二十四小时看护。
但是路吉头脑一像聪明,一向又有自己的主意,没人有能关住一个想离开的人。
骆宁半夜在出租屋里被敲门声唤醒。
门外,路吉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外面套着牛仔外套。
“新闻上说红叶谷的枫叶现在是最好看的时候,我们去吧。”
不由分说的,两个人在车站上,登上了去红叶谷的大巴,今天的路吉格外的兴奋有朝气,脸色也是红润润的,气色很好。
一夜奔波,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已经置身在满眼的红枫林里。
一切恍若一场梦,骆宁牵着路吉的手,红叶恍惚的像红色炙热的火,燃烧在少年的心头。
初秋时节,蝉鸣未停。
两个人靠在岩石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的从地平线升起。
骆宁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少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骆宁,我喜欢你。”
“所以....希望你能幸福。”他陈述的语气很平淡,冷静的目光让人心疼:“阿宁,我有两个愿望想托付你。”
骆宁望着路吉愈发苍白的脸颊,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自己撑不过这两天了是不是?所以才带我来看红叶。”她嘶哑的哭泣,发出呜呜的哽咽。
路吉温柔的揉着她的发丝,没有回答。
“阿宁,我知道你想成为一个歌手,所以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歌星。”
骆宁泣不成声。
“不要哭啦。”路吉微笑,眸光闪烁了一下,眼底不自觉的湿润,声音也酸涩哽咽了:“第二个....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路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拥抱在怀里。
骆宁浑身战栗,紧紧的和他相拥。
似乎想用尽全部的力气挽留他渐渐松下来的手臂。
最后,他的头重重的垂在了她的肩头。
骆宁浑身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朵里的鸣声告诉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路吉了。
双手怔怔的无处安放,她颤抖着,抖得如同筛子。
所有的情绪堵在她的胸口,她感觉脑中缺氧。她的世界,熄灭了。
7
几个小时后,她从医院里醒来。
她望着窗外,似乎看到了万里晴空上,随风飘浮着一纸老鹰风筝,好大好大的,自由自在,随风而逝。
路吉的葬礼在星期三,九月一号。
他们在这一天相遇,也从这一天分离。
……
有时候骆宁不知道,清醒时候的世界真实,还是醉酒以后得世界更真实。
因为酒精的缘故,她又看到路吉了,在金黄色的稻田里,手里的滚轮飞速的旋转着,那老鹰风筝飞的好远好高。
少年的模样渐渐清晰。
路吉轻轻微笑,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眉目依旧温柔:“阿宁,要不要试试?”
骆宁试图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每次都在触碰的瞬间,梦醒。
Amanda抹掉哭花的妆,抱着一张旧相框,哭的不能自己。
上面是两个蓝白校服的年轻人。
女孩依偎在少年的怀里,十指交错,眉眼尽是少年的羞涩,笑得很幸福。
两人对视,静静而深情的,凝视着彼此的光。
“握不住的线,割断了纸鸢,回头看不见他的脸,再没有明天。”
Amanda轻声哼唱着她的《风筝》
“路吉,如果台下有双眼睛是你的就好了。”
举起酒杯,与空气干杯,将所有疼痛,一饮而尽。
这是成年人的自愈。